撰文/邓文初
皇室贵族们的进补药
明朝摄生家高濂在《遵生八笺》中收录了一首皇帝的御制诗,说是“钦蒙御赐”的。
采纳须龙虎,烹烧含阴阳。
服之三二载,肌肤自荣光。
钦此。
根据高濂日子的年代,可以揣度它出自万历皇帝的手笔,这就为咱们了解这位二十余年不上朝的奥秘皇帝供给了一个新的根据。看来,他关于炼丹之类的方术很是了解,且与术士们联络亲近。
万历皇帝像
炼丹术士们称其秘术为“降龙伏虎”,那么“龙虎”究竟指什么?
其实,这儿所谓的“龙虎”即童男童女。这些童男童女又被方士们称之为“鼎器”,炼制龙虎石、提取龙虎水必得以他们为“东西”。《遵生八笺》之“灵秘丹药笺”中说,要仔细选择这些“鼎器”,五种不男五种不女的都不能要,只能要“美鼎”,而“美鼎”则是那些眉目如画、齿白唇红、肌肤细腻、三停匀称,“年方十二三岁至十五六岁未破者”。
《遵生八笺》
这些童男童女选择来了之后,还要用黍粱、红豆、红枣、鲫鱼等等好好养着,忌五荤戒喧闹,少运动多贮精,以备汲取。“取之时,先调百日,十月起,三月止,置瓷缸或瓷坛,于静处收贮,以盖盖之,积至二三石,听侯炼用”。[i]这儿所“取”的,是童男童女们的精液(通过几年的豢养后,这些童男童女已确认进入青春期了)。
童女月经被称作“红铅”,以其先后而别离称之为首铅、金铅、红铅。红铅只用来配药,“不宜单独服食”,而那些“稀有”的首铅和金铅,是直接服食的。各类“红铅”之外还有所谓的“月月一枝花”,是选取十八九岁女孩月经,“急以雄黄、朱砂末温养,银器收储,以酒送下。”[ii]
这些都是术士们的“降龙伏虎”之术,为炼制“龙虎石小还丹”之类的灵丹妙药做准备。“龙虎石”被说成是“人元造化之至宝也”,可以医治五劳七伤、诸虚百损、遗精白浊、宫冷不孕,延年益寿等等,但最直接的“成效”仍是壮阳,所谓五行化生、三阳之气,“服之能补肾中真水,最壮丹田之元气”。
服食“龙虎石小还丹”一日一钱,半年需求三十六两,其间每月再服食鲜红铅一个,这样就算仅仅一个人,假如要“服之三二载”,也就需求养一大群“美鼎”和一大批这样的“高技能专家”(术士),因而,也就绝非“俗人”所能“享用”,大约的确仅仅皇室贵戚们的特供了。
皇室之外,宦官们是壮阳药的主客(当然与他们的阳道复生饥渴有关),《涌幢小品》记载,“福建抽税宦官高采,谬听方士言食小儿脑千余,其阳道可复生如故,乃遍买幼稚潜杀之。久而事彰闻,民间无肯鬻者,则令人遍往他所盗至送入,四方失儿者无算,遂至激变掣回”。
《鹿鼎记》剧照
帝皇之家的日常摄生,多是这种采补折割吞食壮阳之猛药,其成果不只没有延年益寿,反而损害生命,这一点明时就有人提示过,但好像不能遏止这股潮流,可以说,丹药的盛行与大明皇朝的国运是相一直的。[iii]
江湖社会的“采割之术”
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更甚,旺盛的壮阳需求拉动旺盛的炼丹出产与补药商场。《涌幢小品》记载,一个叫孙大公的人,自称安庆人,“以方药居住京师,专用房中术游绅耆间”,为此“凡杀稚儿数十百矣”,后被官府抓捕,依“采割生人”律科罪,而士大夫们却纷繁替他求情摆脱,可见其是颇有“商场”的。[iv]
《涌幢小品》
从士大夫们求情摆脱可以推想,那时的权贵们便是这种采割术的“拥趸”。有了这批实力强壮的拥趸,天然就会构成遍及江湖的暗盘。俞蛟《梦厂杂著》中“乡曲枝辞”卷下就记载了绍兴和尚取人肺、肝、肾、胎孕看病的事,其间还提及一种江湖特别工作,叫“爬龟妇”。说是浙东东阳、义乌一带的妇女彪悍,精于术击,她们用笼子养着一种乌龟,卜人休咎,但占卜是假,借此收支闺阁、获取资产才是其目的地点,她们“且取孕妈妈之胎,佐刀圭看病,以图利者”。其办法是:“以薪草履置百沸汤中,扎孕妈妈手足于腹上,竭力揉之,数揉而胎堕。”[v]
由于中医不存在人体入药的忌讳,且以为人体药物具有他种药物无与伦比的药效,因而,这样的术士行径也就充溢江湖、底层社会,肆无忌惮。为此,明清法令不得不特立相关条款,制止采生折割,《大清律例》还专门订制了特别法令,施行严厉打击。
《大清律例》中有“诱拐儿童”与“吸取药引”条,说“又有诱拐幼童,炙其五官百骸,配药以神医治各窍之妙,又一术也。又或药迷孕妈妈于深山,取腹内胎儿为全部资生药,又一术也。”《大清律例增修统纂集成》之《刑律人命》条款中有:“更有剜人脏腑及孕妈妈胞胎室女元红之类,以供邪术之用”。
清朝制止采生折割进入国家立法,阐明其绝非孤立事情,一些记录在案的刑事卷宗也证明了这一点。乾隆十四年江苏潘鸣皋案称:“潘鸣皋……拜师求术,得受孩方。即自觅孩尸炼卖”。嘉庆十六年十一月,发生过一同张良壁采生案,檀卷称张某“致毙女孩十一人,成废一人。”直至光绪二十三年,山东巡抚李秉衡还奏报破获一同游医采割案,说案犯“因生意淡漠,贫穷难度,单独起意迷拐幼孩,企图采割配药,给人看病谋利。”[vi]
“阴阳”理论与人体“炼丹炉”
其实,国人壮阳的境地早已打破吃药这种技能层次,而进入药食同源的文明领域了。人类学家李亦园说中国人将饮食与性能力联络在一同的观念开展至极致,这的确是中医由技能进入文明的见证。
那些达官贵人们的日常饮食,滋养壮阳之类食料简直每餐必备,冷热谐和、阴阳调配,五色入五味、五味入五脏之类的摄生标语简直也是其时朗朗上口的美食国粹。并且仅就壮阳而言,特别食材的特别食法仍是挺有考究的,这些被以为有助于男性雄风的食物。
一类属所以“吃什么补什么”,[vii]也便是各种与人类或动物类性器官有关的食物,如鹿鞭、虎鞭、牛鞭等鞭类、睾丸、胎盘等等。本世纪初,国内商场曾盛销过一种叫做健阳鞭之类的补药,说这款补药是经反复研讨试验,自外国进口了寒带的海狗鞭、热带的鳄鱼鞭,加上国产的鹿鞭、鳖鞭、蛇鞭,总共五种动物生殖器、睾丸,再以科学办法浓缩而成,具有滋养养颜健阳等成效。
2016年,笔者在泸定桥旅游时,看见桥头的西藏特产店摆满了犬牙交错的风干牦牛鞭,卖价一条数百元,虽然丑恶不胜、恶臭难闻,生意却非常兴隆,一些旅客除了自己选择了一大捆巨无霸外,还捎带数十根礼物回去送人。
听说,这原本没人介意的东西之所以被哄抬起来,与台湾人的嗜好有关。台湾地区早几年,曾盛行过以牦牛鞭为主食的大补餐,这道菜有一个“中柱”的名菜,取其“国家栋梁”之意象,或许像某部由李连杰主演的武侠电影中那个“擎天一柱”的说法更为适合。台湾当地的价格之高,足以令一般工薪阶层瞠乎其目了,居然还求过于供。
《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的剧照
牦牛鞭之所以独擅胜场,与牦牛日子在高寒地带(至阴)却具有至热之体(至阳)这一中医特别重视的阴阳两层性有关,人类学家往往将这些归入跨界生物之中,如海马、蛤蚧、海参、海狗、人参、穿山甲等等,而这种跨界生物却正是中医食补理论中特别垂青的一类(上述那款健阳鞭便是以寒带的海狗鞭与热带鳄鱼鞭为主打的)。
中医文明以为这些跨界之物具有特别性能力,由于它日子在“阴阳”两界,兼具至阴至阳两层性质,如海马、海狗,由于马和狗被以为是陆地上的至阳之物,而其日子的海中又是至阴之地,它兼具阴阳双性,故具有无与伦比的神力;海参、人参则被以为是横跨植物(阴)与动物(阳)两界的生物;穿山甲、蛤蚧则既有鳞甲(至阴)又是陆居(阳),所以被以为必定性力强壮。
人参
这些跨界之物因其契合中医阴阳交合理论,就被以为具有谐和阴阳的神力,为医家可贵之至品,所以一般本草类书籍都将之列入上上品之中,列为壮阳奇药。汉民族宴饮聚食摄生健体中,也就流行着这些奇奇怪怪的跨界之物了。这也算是阴阳理论的一大“创造”了。
虽然阴阳理论引发了国人极度的肾亏焦虑,但假如从“供需”视点看,它却的确为中医职业带来了巨大的商机。现在走在任何一座城市的街头巷尾,都能看到那些脖子、后背贴满膏药的市民们“一身阳气”地满地游走,在全国各大城市的各类保健院内,也能到处发现权健火疗的广告招贴与临床医治,简直任何一个人都在“引火烧身”以补阳气(中医火神派的理论就建立在火为阳的基础上),可见这种中医阴阳文明的遍及程度。
代表阴阳的太极图
不过,假如以传统为规范,当今的咱们离中医文明所要刻画的“抱负”还差得远呢。
咱们一般只知道针灸用的铜人模型,其实,中医“传统”还有一种以进补壮阳为主题的抱负人模,日本人曾将这个人模绘成一个以肾为底座的火炉,或许称之为炼丹炉更为适宜,它虽然现已很恰当地表达了中医的人体幻想,但究竟仅仅一个模型,仍是不日子、不究竟的。
高濂《遵生八笺》中的描写就更为形象,并且鲜活。他描绘其时人进补壮阳药物的情形:入于耳者,有耳珠丹;入于鼻者,有助情香;入于口者,有沉香合;握于手者,有紫金铃;封于脐者,有保真膏、一粒金、蒸脐饼、火龙符;固于腰者,有蜘蛛膏,摩腰膏;含于龟者,有先天一粒丹;抹其龟者,有三厘散,七日一新方;覆其龟根者,有吕公硫磺箍蜈蚣带、宝带、良宵短、香罗帕;兜其小腹者,有顺风旗、玉蟾裤,龙虎衣;搓其龟者,有长茎方,掌中金;纳其阴户者,有揭被香、暖炉散、窄阴膏、夜夜春;塞其肛门者,有金刚楔——这姿态的壮阳行为,真可谓“洋洋大观”了。
这些都是外用的,外用药物主要是膏药散丸之类,其所张贴涂改之处,也是根据中医阴阳大法及任督两脉之类的理论,所谓“人之一身,运用在任督两脉,督脉为阳父,任脉为阴母”,所以,凡任督两脉周行的经穴孔道部位,都给贴上、涂改或塞进这些壮阳之物。此外再加上名目繁多、充溢性暗示、性幻想的内服药物(各种春药其实还仅仅其间一类罢了),或许国人真的就能完成黄帝御千二百女而羽化飞升的神仙愿望了。
虽然愿望究竟仅仅一场春梦,但假如一个民族乐意沉浸在这样的春梦之中,大约,这多少也算得上一种美好日子的愿景吧,究竟,这比苦多乐少的实际、比终将一死的未来要美好些吧。
在这个意义上讲,进补、壮阳与鸦片的“成效”是相通的。
相关注释:
[i] 《恪守八笺》对龙虎石、龙虎水的炼制程序有具体介绍,不忍读也不忍转述。又,《遵生八笺》虽然至多只能算是一本摄生类的读物,但却被列入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中医非物质文明遗产临床经典名著”之中,估量当今大部分临床中医不会读这样的经典吧?不过,鄙母校浙江大学的炼丹博士们假如有爱好却是主张参看。
[ii]《遵生八笺》说,每月服二三粒,“使元气不败,精力不耗,服久令人生子。如要交合,攻无不克,其效甚速。
[iii]《涌幢小品》中记载明武皇帝之死,说原本仅仅衰弱,还能上朝,“若以温平之剂慢慢滋补,天然平复”;“乃进红铅助火之物,一夕遂致大故。”根据明刑律,为皇帝处方,若误医,“与盗大祀神御物、假造御宝同科”,皆斩。面临如此严重的法令责任,御医们却勇于下红铅助火之猛药,只能解释为,他们有着充沛的中医理论根据,否定没人有如此胆量,拿自己的脑袋恶作剧。
[iv]原文:“乃调热剂饮童男,久而其阳痛绝胀闷,求死不得,旋割下和为媚药,凡杀稚儿数十百矣。为缉事者所捕,下诏狱讯治,拟采割生人律,或以为未允,士大夫尚有为之求贷者。会逢大赦,当事者恐其有词,与奸人王曰乾同等毙之狱。”
[v] 俞蛟《梦厂杂著》。这类“故事”在《野叟曝言》等江湖小说中就更多了,其“习俗”至近代好像还在撒播。端木蕻良在其小说《大地的海》中,描写过一个极端残暴的故事,两个匪徒劫持一个孕妈妈,搬至鬼王庙祭坛上,用草鞋磨破肚皮,从中取出胎儿,砍下手足,且揩着遗下来的“碎肉、溃血、粪遗,向嘴里送着……”。那对匪徒一边磨一边念咒“获得阴人手,黄金满地有,获得阴人手,黄金满地有”,大约,呼伦贝尔一带的风俗以为,胎儿之手(阴人手)可以在必定程度上协助他们在作案时隐形(虽然这现已不属于滋养之类,但其巫术思维的基底是相同的)。另,刘拂晓《暗淡的幻想——中国古代民间社会巫术崇奉研讨》一书转引了许多这方面的记载,比方清代一个师傅对学徒采生之事,说其“每夜含其阴物呼吸,出精尽泄而止,遂日以为常。”学徒舅舅替他告官,居然“案未结”等等,可参看。
[vi] 拜见杨念群的《再造患者:中西医抵触下的空间政治1832-1985》。
[vii] 如祖述宪先生所言,医巫一体本是国际常规,前期医学都是“始而巫,继而巫和医混合,再从而巫和医分立”,不过西医在古希腊希波克拉和古罗马盖伦年代就现已脱离巫术,而将其理论建立在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哲学上,并以试验为主体。但中医好像一直没有医巫的别离打破,根据“顺势巫术”中类似律的“吃什么补什么”至今仍旧是中医传统的主要内容之一,且早已成为一种大众文明了。拜见祖述宪《思维的果实——医疗文明反思录》。